第(3/3)页 她看着那洞开的、象征着曾经至高无上权力的府门,又看看那四个沉默如铁的灰影,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杂着荒诞和后怕的感觉,猛地攫住了她衰老的魂体。 她腿一软,差点瘫坐在地,慌忙扶着旁边一根冰冷的石柱,大口喘着并不存在的粗气。 冷漠的坚冰,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融化。 但一种全新的、难以理解的“规矩”,伴随着那单调重复的口号声和沉默矗立的灰影,正如同缓慢渗透的阴泉之水,无声地浸染着这座死气沉沉了太久的地府城池。 麻木的魂火深处,似乎有某种沉寂了万古的东西,极其微弱地、疑惑地,跳动了一下。 一个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阴泉水的货郎,壮着胆子在靠近街口岗哨的地方放下担子。 担子一头是乌黑的木桶,桶盖掀开,里面盛着浑浊却散发丝丝凉意的泉水,另一头挂着几个豁口的陶碗。 他小心翼翼地没敢吆喝,只是缩在角落。 一队巡逻的灰衣鬼兵踏着整齐的步伐经过。 沉重的靴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闷响。 货郎下意识地屏住了“呼吸”,魂体僵直。 为首的队长模样的鬼魂,目光扫过货郎的担子,脚步没有丝毫停留。 就在货郎刚松了半口气时,那队长似乎想起了什么,抬手示意队伍暂停。 货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魂火都要吓散了。 队长转身,走到担子前。 货郎哆嗦着想跪下,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——并非那队长出手,而是那股力量来自队长身后两个同样沉默的士兵,他们只是冷冷地看着,无形的压力便已让货郎动弹不得。 队长指了指担子,又指了指自己和身后的兵,声音不高:“卖?” 货郎舌头打结:“卖……不!不要钱!军……军爷……能喝……管……管够……” 队长没动,只是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一张张被头盔阴影遮住大半、看不清表情的脸孔。 他似乎在询问。 一个年轻的鬼兵喉头滚动了一下,魂火微微亮起一丝渴望,但立刻又压了下去,只是摇了摇头,把背上的黑管子抓得更紧。 队长转回头,从自己破烂的魂袍内袋里摸索着。 掏出来的是一张冥钞!百元大钞!! 他把一冥钞放在货桶边缘。 “换一碗。” 货郎愣住了,看着那块从未见过的崭新的冥钞,又看看桶里浑浊的泉水。 在幽影城,阴泉水不算值钱,更别说用百元大钞来买了。 他这辈子没见过当兵的买东西,更没见过拿这种东西买的! “军……军爷……这……这不要钱……”他颤巍巍地说,声音细若蚊蚋。 队长僵了一下,似乎有些窘迫。他回头又看看自己的兵,那些沉默的灰影没人出声,只是静静站着。他低头,枯瘦的手指又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,最后又掏出一小块小面额的冥钞,犹豫了一下,也放了上去。 两张冥钞,静静躺在桶沿。 “就……这些。不白喝。”队长的声音有些发干,带着一种货郎从未在阴兵口中听过的、近乎笨拙的坚持。 货郎看着那两张冥钞,再看看队长头盔下那双平静却执拗的魂火。 一股极陌生的酸涩感,猛地冲上他早已枯竭的魂识。 他猛地抄起一个豁口的陶碗,哆哆嗦嗦地从桶底舀起满满一大碗浑浊的、甚至还带着泥腥味的泉水,颤巍巍地递过去,声音带着哭腔:“够……够了!军爷!够了!快……快喝吧!” 队长没接碗,只是摇了摇头。 他身后那个先前咽口水的年轻鬼兵默默上前一步,从腰间解下一个同样破旧的水囊,双手接过那只豁口的陶碗,小心地将碗里的水倒入水囊中。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仔细,一滴也没有洒落。 水囊灌满,年轻鬼兵将陶碗小心地递还给货郎,还略显生硬地点了下头。 队长看了看那两张冥钞,颇为不舍,却没有说什么,只是抬抬手,示意队伍继续前进。 咚!咚!咚!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,灰影们沉默地走过惊愕的货郎,消失在长街尽头。 货郎端着那只空碗,碗沿还残留着一点水渍。 他呆呆地望着那队伍消失的方向,又低头看看担子边缘。 那里摆放着他卖一个月货物才能挣得到的冥钞。 他端起碗,看着碗底残留的浑浊泥水,突然扬起脖子,将碗底那一点点混着泥沙的水猛地倒进嘴里。 冰冷的、带着土腥味的液体滑过并不存在的喉咙。 货郎端着空碗,靠着冰冷的墙角,一点点滑坐下去,枯瘦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。 没有声音,只有魂体无声的震颤,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地底阴风,终于找到了一条细微的裂缝,无声地呜咽盘旋。 街对面,骨器铺二楼的破窗后,豁牙孙把那块沾了灰的饼囫囵塞进了嘴里,用力嚼着,焦糊的苦味弥漫开来。 他浑浊的魂火死死盯着对面墙角无声耸动的货郎,又猛地转向街口那队再次出现的、踏着整齐步伐巡逻而过的灰影,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,像是在咀嚼那块饼,又像是在咀嚼某个坚硬如铁的事实: “变了……真他娘的……不一样了……” 第(3/3)页